文｜AI财经社 王鸿宇
编辑｜嘉辛
“蒋志勇卷款500万跑路了！”
这条将个人身份证照片作为配图的新闻，让蒋志勇气愤极了，“把身份证放上去以后我还怎么做生意？如果影响了信用评价，以后贷款都会成问题。”
蒋志勇是广州沙河服装城的一名淘宝卖家，三年积累了二十多万粉丝。一则假新闻，使情绪激动的供货商搬空了他三十多台电脑和部分货物。
多米诺骨牌效应，压得蒋志勇喘不过气来。
低价低质低利润的“三低”商业模式让沙河商家疲于奔命的同时，也加剧了商户之间的不信任感。焦虑、躁动、不安充斥着整个沙河地区，以至于传闻就足以让一家店铺关门歇业。
沙河背后，到底经历了什么？
跑路
“我没有跑路！”蒋志勇很愤怒，“有人乱写，我要告他们。”
11月21日，被爆出跑路后的第15天，蒋志勇坐在民居改造的办公室里，看着两个快递员将今天所售的女装收走。整个过程不到三分钟。
“以前不是这样的，在没出事以前，每天的发货量要一千多件。”这半个月内，蒋志勇裁掉了一多半员工，租用的楼层也从三层压缩到了一层。
蒋志勇是湖北人，曾在老家做过快递员，开过小商铺，有一点小积蓄，日子稀疏平常。
湖北人对商业的嗅觉十分敏锐，他们曾在广东做起了有“淘宝第一村”之称的犀牛角村。之后，蒋志勇的同乡劝他一起去沙河做服装，挣大钱。
彼时的淘宝电商刚刚起步，广东沙河商家凭借低价，在市场上开疆辟土。
▲图/王鸿宇
“直接从爆款产品盗个图，将这个版型给到沙河的服装厂，以比其他地区商家便宜几成的价格出售，市场反馈非常好。”蒋志勇吸了一口黄鹤楼香烟，把烟灰弹到进口啤酒的易拉罐里，“确实有人在前几年挣到了钱。”
他动了心，离开妻儿，跟随老乡南下广州。经过三年的经营，蒋志勇的淘宝店已经小有名气，积累了二十多万粉丝。在淘宝的世界里，粉丝数量是销售的基础。
11月初，蒋志勇身体状况极差，回老家做了个全面的检查。正巧赶上了旁边的商家跑路，供货商纷纷上门讨债。部分失去理智的供货商发现隔壁蒋志勇店铺也没人，怀疑他也跑路了，便将他三十多台电脑和部分货物纷纷哄抢。
得知消息的蒋志勇赶忙返回广州，并且做出口头承诺自己绝无跑路的想法，所欠货款也将如数偿还。
追债追红了眼的供货商并不信他，连日到他的办公地要钱，挤兑现象的发生导致他无法正常工作，被迫下架所有商品，暂时关闭淘宝店铺。
令蒋志勇最气愤的并不是供货商搬走的这些财产，而且一家当地的垂直媒体在没有采访过他的情况下写出了“欠款500万元跑路”的新闻，并且将他的身份证照片毫无遮掩的放在了网上，“把我身份证放上去以后我还怎么做生意？如果影响了信用评价，以后贷款都会成问题。”
风险
在沙河，身份证是做买卖的最主要凭证。
这里没有正规的货物抵押手续，仅凭口头协议和身份证照片，就可以订货、取货，买方压一个月的货钱是这里的行规。这种依托信誉流传至今的交易体系，在如今的商业时代，存在着很大的风险。
蒋志勇的办公地位于渔东路的居民区，距沙河服装市场十五公里，地处郊区，租金较低，有84路公交车直达市场，交通便利。
淘宝店的入驻给这个村子带来了很多就业的机会：大量的客服、包装人员，物流需要很多男劳力，这些并不太复杂的劳动工种就在村子或周边解决。
蒋志勇也说不清这里聚集了多少家淘宝卖家。在他旁边的楼，就有在淘宝女装销量进入TOP榜单的商家。看似平常的民居里面藏龙卧虎，乡间路上随处可见豪华轿车。
▲图/王鸿宇
前些年的一个拆迁消息让整个村子掀起了翻盖扩建的风潮，很多村民手握五层楼高的民居，除了自住的顶层，剩下的全部出租，每一层一千多块的租金，押一付一，手续简单到只要留下身份证复印件即可。
在这里，村民把跑路称作“诈骗”，这样的事情在这里并不新鲜。
如今，出租房屋的村民更倾向于把房子租给汽车零部件的商家，这类商家在近一两年涌入村子，相比做服装的淘宝店主，他们有自己的实体店，更加牢靠。村民们都在考虑如何规避风险。
一位附近的陈姓村民告诉《财经天下》周刊，他曾为一个新开的淘宝店铺当客服，店铺在短时间内进了很多货品，并且以低于市场正常价格售卖。突然有一个工作日，老板请他们吃了宵夜，宣布第二天放假，让他们出去转转。
小陈在游玩的路上接到同伴电话:老板找不到了。接下来的几天，供货商接踵而至，却又无功而返，尽管迅速报警，但最终也没了下文。店主就这么卷了一个月的几百万元货款潜逃，这些客服、打包人员也没能要回自己的工资。
蒋志勇很反感“跑路”这个词，用他的话说，没有哪一家淘宝店是想“跑路”的，特别是那些已经在销售榜中名列前茅，拥有大量粉丝的店铺。这样的店里已经完成了前期的积累工作，再坚持下去就可以进入收益阶段，没人愿意把快要煮熟的鸭子扔掉。
政策
尽管蒋志勇反感“跑路”，但他也承认，在沙河确实偶有“跑路”现象发生。“三低”商业模式，让以蒋志勇为代表的沙河人严重缺乏安全感，“怕跟不上淘宝政策变化”。
为督促卖家做到货品与描述相符、规范行业秩序、提升消费者购物体验，今年10月淘宝网出台了新规，进一步加大了对信息过度美化造成消费者误解、商品存在质量问题或瑕疵影响使用等现象的打击力度。
新规出台前，淘宝进行了长达半年的调研和两次意见收集和公示，并得到了淘宝平台大多数商家的认同。然而，这个旨在提升商品品质、鼓励商家诚信经营、面向全国商家全类目商品的规则，却触动了沙河人脆弱的神经。他们以往常打的“擦边球”，突然没了。
绝大多数沙河地区的淘宝商家，都是出售低价商品的经营模式。数据显示，广东沙河一带的部分商家，在女装销量方面确实有着很好的业绩。但同样不能忽视的是，来自沙河的商品，其质量问题和投诉也高于其他地区。
▲图/王鸿宇
此前，曾有消费者向淘宝反馈卖家存在产品质量不达标、虚假描述等行为。标称羊绒含量为95%以上的羊绒衫只要59元。部分消费者反馈该款羊绒衫“非羊绒，做工差，起球”。事实上，类似产品的成本价远高于这个价格。这种虚标的羊绒衫在满足部分追求低价消费者的同时，也误导了普通消费者。
在新规出台前，一些淘宝商家通过反复下架上新的手段逃避处罚，而新规的出台将从源头上杜绝这一情况。换句话说，新规的出台逼着蒋志勇们开始认真考虑，如何真正做好衣服。
当淘宝的执行力打消了沙河人最后的幻想后，一些淘宝店主通过客服热线和到访杭州的方式表达了自己的想法：他们愿意改变，但希望有更多的准备时间。
其实，在经营淘宝店的三年中，蒋志勇早已在不知不觉中做了很多改变。从网上盗图到雇用自己的摄影师、模特，从市场重复率极高的版型到找到自己的独家。蒋志勇所做的努力和老乡当时描绘的“挂个图然后直接倒手到淘宝上交易”的模式，已经完全不同了。
虽然成本投入不断增大，但蒋志勇心里也清楚，正是这些改变成就了自己。“这已经不是一家简单的淘宝店铺，而是一个五脏俱全的小型服装公司，虽然辛苦，但是值得。”
转型
沙河服装城是一个统称，这里有万佳、沙东有利、益民、新天地、长运等多家小型批发城，是广州市三大服装批发集散地之一，多年来年交易量突破百亿元。
除了人行道和机动车道，沙河服装批发城里还有一种特殊的存在——推车道。只要走进沙河服装城，你就摆脱不了推车轱辘和地面接触所产生的噪音。到处都是推着手推车赶路的人，手推车上对着绿色蛇皮口袋或者黑色塑料装的货物，上面用浅色的笔迹标明买家的收货信息，以便物流发货。
在上世纪80、90年代，沙河大街还是广州人购物的一条小型商业街，到了90年代末期，由于靠近广州东站，物流条件极为便利，沙河大街被拆除，开始由零售向批发转变。
刚刚转型的沙河市场秩序混乱，很多商家随便搭个棚子就开始做买卖，市场内遍地的烟头、污水，狭小的空间有着极大的消防隐患。在随后十余年的规划整合中，沙河市场渐渐发展为复式多层结构间隔合理、广场通道宽阔、规划布局分明的大型服装批发市场。
2010年，沙河服装城迎来了极为重要的一年。网络购物热潮带动的传统批发市场转型，沙河服装批发市场开始出现多个网络服装批发市场，主打网络批发，向淘宝卖家直接供货，为传统批发商开辟新的服务方式。
沙河的兴起离不开淘宝的成长，档口为了招揽客户，会在自家的广告牌上骄傲的挂出淘宝交易量。还有的店铺看准商机，专门做起了指导店家如何经营淘宝，如何制造出爆款的买卖，沙河市场的发展和转变都围绕着淘宝。
然而，跟浙江四季青等服装市场相比，沙河的转型已然落后。同样是做女装生意，当沙河人还在走低价薄利的老路时，杭州人已经开始注重商品质量、强调特色服务、经营粉丝打造品牌，用附加值创造更多利润。
“双十一”刚刚结束，沙河市场生意火爆，人流量巨大。货车和手推车在一个三叉路口造成堵塞，为了梳理这条道路，十位身穿黑色制服的工作人员用了十五分钟的时间，三辆货车从事发地上方呼啸而去。
▲图/王鸿宇
然而蒋志勇却告诉《财经天下》周刊，沙河商家是不做双十一的，因为他们利润很薄，没有打折空间，只能放弃这每年一度的消费狂欢日。然而依托着双十一的巨大流量，沙河的店家也能享受到一波福利，销量仍会有一波明显增长。
明年春装上新时，是沙河商家最为重要的销售期，蒋志勇不想到那时再出现任何意外。经过几天的思想斗争，蒋志勇决定为每款上架服装做质量检验。
近年来，国际快时尚、轻奢品牌抢滩中国市场，给传统国内女装行业带来巨大压力。在消费升级的大趋势下，思考如何转型，对整个女装行业来说已是刻不容缓。而对于整个沙河地区的商家和制造业来说，他们转型的第一步，便是如何提升女装品质。这已不单是如何适应淘宝规则的问题，更是如何在这个竞争激烈的服装制造业存活下去。
倘若不变，沙河服装市场还会有几个春天？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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