一
之前在资讯平台负责娱乐新闻的工作，老大要求提交一份新闻应急方案。其实就是当一个新闻发生的时候，编辑部应该用怎样的资源与力度进行反应。一般分为三级，最高级为一级，到了这一级，基本就是编辑部所有能动用的人员和资源都会用上。
交的作业里写了各种类型娱乐新闻的应急机制，包括启动级别。而重复最多的一句话却是——如果死亡，启动级别提升一级。
从乔任梁去世那次发现，任何新闻，只要人死了，数据都会井喷，哪怕只是一个谁也不知道的明星，比如——王洁曦因白血病去世这样的新闻，都是上百万阅读。
今天，我起床一睁眼，就被一条《今天斩获大奖的导演，却被逼上吊自杀：笑贫不笑娼的时代，理想算个屁》的文章刷了屏。点开后，里头讲的是一个叫“胡迁”的导演的故事。
港真！Who are you？！
二
大约从标题里就能嗅出来标题党的流量野心。整篇文章的基本逻辑是这样的：
这个叫胡迁的导演有一部4个小时的电影《大象席地而坐》在柏林电影节期间被费比西国际影评人奖给了一个奖，从而说明胡迁是一个有才华的导演，而他在电影上映前4个月已经在楼道间上吊自杀了。然后以此为前提开始推导，他考了多年电影学院是因为不被赏识；考取电影学院后不被老师和同学喜欢是因为大家对他的不理解；拍了电影处女座《金羊毛》（即后来这部《大象席地而坐》）后，制片方要求删减到2小时，他只减了10分钟，双方谈判破裂，取消他的导演署名权是对他的迫害；要求他用350万买回这部电影的版权是资本家的茹毛饮血……
总之一句话，世界不理解胡迁的才华，然后他为他的电影理想穷死了。
对于逝去者，我还是抱有敬畏之心的，只是文章所煽动的壮志未酬身先死的情绪我不喜欢。而在这种情绪的煽动之下，这文章竟然还刷了屏？真有那么多人觉得胡迁是个被埋没的天才？真有那么多人壮志未酬？真有那么多人感同身受觉得自己的理想被世界耽误了？
靠！我咋没发现身边还有这么多理想主义者呢？
三
我哥是中央戏剧学院戏剧文学系毕业的。为了考这所学校，他考了五年。这期间，他同时还考过北京电影学院、上海戏剧学院、中国戏曲学院等各个艺术院校。期间他也想过放弃，去出版社当了几个月编务，就是给连环画下头贴字，每天和剪刀胶水打交道，觉得还是考大学靠谱，又回头继续考。
他之所以考了这么多年，也是因为期间各种各样的原因，1990年本来就已经考取了上海戏剧学院，结果那年全国艺术院校缩减招生名额，临去报到前被通知没有录取；后来还考过电影学院的专业第一，后来学校以体检不合格为由把他刷掉了……但无论是当时，还是现在，他也没有说，考学多年是因为这些学校的招生制度针对自己，更不会觉得是自己的才华没有被他们赏识。
我哥19岁作为全省最年轻作家加入江西省作协，不可谓没有才华，但既然选择了考学这条路，那就按考学的规矩办。
这个世界有很多路可以走，但没有一条路是留给天才的。
世俗的路，都是给绝大多数人走的，他不是最平坦的，不是捷径，也不是能走得最远的路，但它是能让大多数人都走下去的路，是条有保障的路，是条安全的路。
如果有人觉得自己是天才，那就走出自己的路来，而不是自认为是不世出的天才，又想走体制内有保障的路。那你不是想让世界理解你，是你想占这世界的便宜。
通过文章看，胡迁就是如此。呃……不是说他想占这世界的便宜，而是说他老想在世俗的路上走出自己的路来。
考电影学院多年，终于考取了，老师让他交作业，他交的作业是——拍摄了一头戴着红绸的驴，在一栋烂尾楼里来回踱步，驴叫声回荡在水泥墙之间。
老师要求他重新交一个类似韩国商业片一样的作业。
文章中说：胡迁不得不按照要求完成作业，但心里十分反感，没有人理解他，他只能被迫做自己厌恶的事情。
我只想说，人家老师要一个商业片作业，你交一头驴是什么鬼？何况真正的艺术家就该像拍摄《教父》的导演弗朗西斯·福特·科波拉——拍艺术片没有人敢说看懂，拍商业片没有人敢说不好。
如果打算参与到体制内游戏，就要遵守体制内的游戏规则，做作业就是做作业，不要谈艺术，情怀和理想。如果这都不能理解，那你叫“胡理解”好了。
四
我对胡迁本人没有任何意见，也许他真的是一个有天赋的导演。但是，我不喜欢文章把他塑造成一个不得志，还每天怪别人不理解，世界不理解，郁郁寡欢，垂死挣扎的形象。
世界从来就没有说过要理解你，也不打算理解，一切的痛苦完全因为，你还不理解这个世界。
我一个邻居，从小学霸，学基因工程的，上海读的博士，美国读的博士后。在美留学期间和导师做项目就已经赚了几十万刀。然后回国发展，先是去上海的一个研究机构，写了一篇解码基因的论文，他那的主任要求也署一个名，他就把论文锁抽屉里，不发了。两年后日本人在《自然》杂志发表了一篇想同内容的论文；不久后，他在上海混不下去，回老家发展，同样的事情，同样的问题，他又被单位解聘了。然后现在家无所事事。
那些主任们的行为当然不好，但这就是世界运行的规则，你不去理解这个世界，那这个世界就会懒得理你。
五
自己理想没实现，就埋怨这个时代“笑贫不笑娼”，抱怨“理想算个屁”？……呵呵。
这个时代真的“理想算个屁”吗？
之前采访过冯小刚导演，问他：听说你刚拍电影的时候，连着被毙了好几部，你都哭了？
他说：哭？绝对没有。你说，因为片子被毙，郁闷，和朋友喝酒喝大了哭一鼻子，有可能，但我不记得哭过了。
什么是理想？
初心，是理想。追求的过程，是理想。喝大后的眼泪，是理想。思而不得就去死，不是理想，是“理，想不开”。
在还没有向这个世界证明什么的时候，你对世界而言，就是个屁，此时空谈理想，这理想不是个屁，又是什么呢？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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